2013年1月19日 星期六

《Beautiful and Wild》-4


.一起

生命是癡人編成的故事,
充滿了聲音、憤怒、抑壓,
裡面卻是虛無一片。
四月是最殘酷的季節,
死寂的土原爆出丁香,
參雜著我對你的記憶與思念,
以春雨撩撥那萎頓的樹根。



  樓下的琴聲,吵醒了正在熟睡的子旭,他朦朧地睜開眼,已是下午四時多了。坐在飯桌前,看著面前的飯菜,他明明很餓,卻什麼也吃不下。戶沒有打開,密封的屋子混合油膩的飯菜味以及頭油味。於是他花了半小時仔細地洗澡,從衣櫃裡取出小曼今早才從洗衣店取回的Hermès外套,他站在鏡子前,湊近看自己的臉,他恨不得在這光滑的臉蛋上劃上一刀。他壓根兒厭惡這張臉,他深惡痛疾那存在他自身內的「他」。他有辦法躲在聖蒙馬特,在這公寓中把自己藏得好好的,可他自己卻永遠寸步不離地跟在身邊。
  他把飯菜如常地扔進垃圾袋,正想出門的時候,見小曼放在鋼琴上的法文書。翻了幾頁,他順手把這幾本書也扔進垃圾袋便出門了。
  他與他約在St. Michel一間名為Roger la Grenouille的餐廳。他們每次見面,幾乎都約在此處,使子旭對St. Michel有種莫名的厭惡。餐廳的客人並不多,一進去子旭便遠遠地看見一個人靜坐在角落,沒有看書也沒有玩手機,沒有著急也沒有不耐煩。他不急不忙地走向他,向服務員要了一杯ESPRESSO,才摘下墨鏡。
「抱歉,睡過頭了。」子旭摸著自己的眉毛說。
「不要緊。」他嘴角微微向上,似笑非笑。「又瘦了,要好好吃飯才有力氣作畫,期待你的大作。」
  子旭低著頭,沒有說話。
「上次那幅畫Sofie說很受歡迎,賣了一個很好的價錢,爸很替你高興。」他看著子旭,額頭有幾條深刻的皺紋,卻不難看,更添他的魄力。
  子旭一口把ESPRESSO喝了一半,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救護車急迫的聲音,餐廳的客人全都朝玻璃外看,議論紛紛,造成一時轟動,據說是下一條街的酒店起火了。唯獨是子旭,仍然沒有抬頭。救護車的聲音漸行漸遠,餐廳內恢復了安寧,與剛才的熱鬧相比,顯得格外死寂。
「兩父子這麼久沒見,就沒有什麼話想跟爸說嗎?」他倚前身子,雙手不再交而是握實放在桌上。
「爸?」子旭忍不住笑了起來。「何立生,你想當爸的話,回家有兩個混血兒搶著叫你爸。在我面前,你就不要裝了。」
  他沒有厲聲回應,而是嘆了一口氣,彷彿對這樣的場面司空見慣。「子旭,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夠心平氣和地聊一回呢?使我難堪,難道你內心好過嗎?」
「我內心不好過。我不要內心好過,我只要知道你內心跟我一樣不好過就行了。你以為她死了你便能鬆一口氣嗎?你錯了,我會纏你一輩子。」子旭頭一回抬起頭,死死地看著何立生,彷彿要把他每根筋,每個毛孔,都一一細看。
「子旭,難道你認為你母親的離逝,我會比你好過嗎?」他頭一回面部出現了抽搐的表情,可很快又克住了,他握緊拳頭,面對子旭強勢的眼神,最終還是低下了頭。
「你當然不比我好過,這是你造成的孽。」
  何立生閉上眼睛,深深地呼了一口氣,說:「你多久沒去看Doctor Lucie?」
  子旭聽後捧腹大笑,說:「是的是的,把一切都歸究於那該死的憂鬱症吧。先大事宣揚母親得了無可救藥的憂鬱症,然後在她自殺後裝出憂傷自責的神情,大家便能安撫你說:『沒關係,是那病害的,不要自責了』。擺脫了殺人犯的罪名,以為這樣便能跟那法國婊子來法國安渡下半生,在兩個雜種面前扮演你好爸爸的角色嗎?可我還沒死,你是不是很失望呢?你是不是很希望哪一天能接到一通電話說我也吞安眠藥死了?」

  何立生異常地平靜,他坐得筆直,拳頭早已鬆開。「他跟他母親一樣有病」,這聲音一直在他腦裡回蕩,這是使他內心平靜最有效的鎮定劑。從這孩子一出生,他便知道又是一個孽,是他此生此世也逃不出的命。只怪他,怎麼偏偏在那一年,去看了那一場舞臺劇呢?從此馮方怡這個名字就印烙在他腦海。他發狂地愛她,他愛她的冷,愛她唸對白時不輕不重淡然的語氣,愛她骨子裡的高傲,至愛她偶爾的神經質。他對她的愛曾經一發不可收拾,最終還是扼殺於她與身俱來的憂鬱當中。
「你知道嗎?現在的你,跟你母親當年簡直一模一樣。」何立生以大拇指按著自己的太陽說。
  子旭的眼神不再那麼銳利,而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微笑地呷了一口咖啡,主動轉移話題說:「我不會跟你回香港,以後不要再來找我。」
「不要一時任性,對你沒有好處。回到香港,你可以選擇在我公司工作,或是繼續畫畫,我不阻止。你有這樣的才華,我很高興。留在巴黎,你什麼都沒有。」
「那麼去香港,我又有什麼?你告訴我。」
  在何子旭面前,彷彿無論他在車裡練習多少遍那鏘有力的對白,也會被他的一句話、一個提問擊破,變得蒼白無力。正如當年他包紮著縫了八針的手,細聲低語地編造許多大道理來安撫痛哭的她,說一切都是意外,只要她吃藥便沒事了,暫時分開一下對大家都好……她以空洞的眼神看著他,冷笑地說:「連你也怕我。」
「隨便你吧。錢,我會定期匯給你。」何立生起身,穿上大衣,把口袋裡的一個盒子放在桌上。「年輕時候的我,很渴望有一隻這樣的錶。提前說聲聖誕快樂。」
  他走出餐廳的一刻,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一眼這讓人心疼的孩子。他明知他已走在岸,卻無能為力。就像當年他躲避方怡,那怕一走近,就連他也會陷下去。他低著頭,長嘆了一口氣。天快黑了,灰色的街道作背景,他的臉,似乎也黃了,暗了。
  子旭看著桌上的盒子,一不小心,打破了咖啡杯。他身去撿,一片兩片……侍應拿著掃把上前,卻驚呼著:「Oh Mon Dieu!」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全都是血。碎片劃破他的手心,流出殷紅的血,然而他竟沒有任何感覺。血滴在地板上,與顏料滴在畫紙上的瞬間很像。他扔下二十歐,顧不上侍應和客人的尖叫聲便拿著盒子離開。


  剛上四樓,小曼再次聞到久違的松節油氣味。自張茜弄壞了子旭的畫後,他已整整一個月沒作畫。那件事後小曼跟張茜通過電話,她只說了一句:「趁他發瘋前趕快離開他」,小曼一笑而過,張茜從來都是這樣神經質,從她見子旭的第一晚,便在自己耳邊評論他是「危險動物」。「不過是兩滴咖啡,用深色的顏料便能蓋過,他卻索性整張扔掉。狗屁完美主義!說穿了他就是想報復。」小曼不喜歡張茜口中形容的子旭,於是得知張茜內心是憤怒而不是愧疚後便草草結束通話。

  小曼洗澡後躺在床上,準備溫習隔天的法文考試,卻找不到自己的課本。她明明記得早上出門前放在鋼琴上,可怎麼找也找不到。小曼走來走去的動作使子旭煩心,他放下畫筆說:「不用找,我扔了。」
「扔了?」小曼彷彿不能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。
  子旭從水龍頭倒了一杯水,喝了一口說:「你根本不用去上什麼法文課,我教你便行。」
  小曼頭一口聽不懂子旭的話,她皺著眉坐在床上,看著地板,想不通。子旭坐在她身邊,抱著她說:「我們在一起,只需要一個會法文,不是嗎?再說,要是你真的想學,我可以教你。」
「子旭,我上法文課是我的興趣。為什麼……為什麼不讓我上呢?」小曼戰戰競競地說。她多麼希望自己能若無其事地說沒關係,可這一次,她做不到。
「我教你,不是更好嗎?」他溫柔地笑著,小曼頭一回這麼仔細看他失焦的雙眼,空洞得使人發怔。
「我必須去上課,不然……不然我會失去學分,那麼明年回到香港時我便……
「那就不要回去,我們一直待在巴黎。我作畫,你做飯,週末便一起去博物館,去畫家村。你不是很喜歡在塞納河旁散步嗎?晚飯後,只要你想,我都能陪你……
  子旭在小曼耳邊低語,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那標準的倒三角形下巴,左手輕輕地捏著它,她什麼也不敢說。戶反映子旭貪婪的眼神,他巴不得把她據為己有,恨不得把她捆在屋裡,她便無處可逃。相比起愛人,對子旭而言,她更像一個創造者,她就是他的父親與母親,過去與未來,一個新的國度,使他脫離痛苦。她,就是他的救世主。
  小曼頭一回明確地感覺到子旭的寂寞,她曾認為他們是如此相似,如此需要彼此。可這一刻,她才真正地體會他們的不同。她渴望的是前進;而他,渴望的卻是停滯。看著窗户的倒影,她開始明白,即使擁有共同的愛好,信仰,價值觀或是多相似的過去,再相愛的兩個人,也是擁有兩個不同人生的兩個人。她愛他愛得心都絞痛,可除了愛,她又能怎樣呢?他的人生,終究還是他自己的。她或許能幫他,可不能連自己的人生也搭上,她也有自己的人生要過。

「小曼,我們在一起,就是永遠。」
「子旭,我不要永遠,只要能在一起就好。」

1 則留言:

  1. Strange "water hack" burns 2lbs overnight

    At least 160000 men and women are using a simple and secret "liquid hack" to drop 2lbs each night while they sleep.

    It is easy and works with everybody.

    Here are the easy steps for this hack:

    1) Grab a drinking glass and fill it up with water half full

    2) Then use this strange HACK

    and you'll be 2lbs skinnier the very next day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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